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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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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家凰現在就是惦記家裏那幾口子,還痛惜可憐的二順,要不然的話,那她現在——她自己琢磨著——能快活得平地起飛。

和厲紫廷在窗前坐了,兩人中間支了一張小方桌,上面擺了早飯。萬家凰看著他,嘴裏小聲嘀咕:“怎麽瘦了這麽多?”

“我?”

“可不就是你。”

他低了頭:“我是一瘦就瘦到臉上,所以看著明顯,其實也沒瘦多少。”

萬家凰看著他的手臂——手臂結實得不顯山不露水,乍一看也看不出他胳膊粗來,可是他一擡手一動作,就將那西裝袖子撐出了橫紋。目光順著手臂走回到臉上去,她心想一個人只要是骨相長得好,那就怎麽著都有理,胖了是儀表堂堂,瘦了是清新俊秀。瞧人家那個小尖下巴,多麽的可愛。

厲紫廷低頭咬了一口面包,面頰漸漸的泛了紅,但依舊是面無表情,硬著頭皮任由她看。

片刻之後,他實在是頂不住了,這才緩緩的擡眼望向了她:“我瘦了之後,看起來很奇怪嗎?”

萬家凰這才意識到自己是看他看出了神,連忙收回目光,她小聲笑道:“臉紅什麽呀,我是看你瘦了之後……也挺精神的。”

厲紫廷也笑了:“情人眼裏出西施。”

“才不是,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誇你。”說到這裏,她壓低了聲音:“真不知道你這個人究竟是自負、還是自卑。說你自卑呢,你見了個大姑娘就敢追求,說你自負呢,被我罵了兩句,你就以為我不愛你了,就要和我恩斷義絕。你這個人啊,真夠我研究一陣子的了。”

厲紫廷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,然後清了清喉嚨,正色說道:“我們立個約吧,以後除非你明確的向我提出離婚了,否則無論你對我是打是罵,是動刀還是動槍,我都絕不出門一步。如何?”

“還打你罵你?經了這麽一場風波,往後我可是再也不敢招惹你了。就算我敢,我那爸爸也不會允許了。你哪裏知道啊,就因為我氣走了你,爸爸跟我吵了無數架。”

聽了這話,厲紫廷答道:“我一會兒就開始著手去救老爺子。否則就算沒有生命危險,他作為人質,也不會有好日子過。”

“有沒有什麽忙,是我可以幫的?”

“你就先跟著我,一會兒和我一起回白縣吧!”

“這可怪了,那你昨天送我回來做什麽?”

“昨天……”他又紅了臉:“我對你的心思還有點糊塗。我想也許你未必願意和我在一起,所以想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後方,免得我牽掛你,也免得你對著我尷尬。”

萬家凰撕了一點面包送到了唇邊,在吃之前,她從牙關中擠出了三個字:“傻死了。”

二人吃完早飯,便出發前往了白縣。這一次厲紫廷快馬加鞭,坐在馬車裏的萬家凰差點被顛散了架子,可是她不敢有怨言,因為和先前的那一段時光相比,此刻縱然再顛十倍,只要不顛出人命來,就得算是好日子。

入夜之前,他們到達了白縣。萬家凰並未立時休息,強撐著又去看了二順的屍首。對著二順又流了幾股眼淚,她讓厲紫廷找來一口棺材將二順裝殮了,暫且停在城外的一座廟裏,將來還得把他帶回京城去安葬。

在她忙碌的同時,遠方不時傳來依稀的槍炮聲,是麻團長在和畢軍鏖戰。

那槍炮都在對著畢聲威開火,槍炮無眼,對著畢聲威,也就等於對著父親。所以萬家凰一夜未眠,天微亮的時候,她起了床,就聽聞麻團長已經帶兵退下來了——如厲紫廷所料,他果然不是畢聲威的對手。

她坐立不安,出門走到大街上惶惶的張望,忽然看到幾名士兵端著步槍,吆喝著押了長長一串俘虜往司令部走。為首的軍官向她一笑:“嫂子?您在這兒哪?”

她一怔,隨即認出了對方:“青山虎?你現在當兵了?”

青山虎笑道:“我們都下山好幾個月了,老當土匪也不是個事兒,還是跟著厲司令幹,更有前途不是?”他且說且走,走得還挺快:“嫂子你別急,畢聲威那邊有人質,咱們這邊也有人質,咱們不用怕他!”

這話說完,他人也走出了老遠,而萬家凰望著那一串所謂人質,就見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,還有穿綢裹緞的小媳婦抱著吃奶嬰兒,忽然認出了隊伍中的一名清瘦婦人,她登時後退了一步——那不是畢家小慧的娘嗎?

她們娘兒倆去年和她同車回的京城,她當時沒太留意過這位畢三姨太,可多少還是有一點印象。

這時前方走來了個熟悉面孔,是張明憲。她擡手將張明憲招到眼前,小聲問道:“那一隊人,都是畢家的嗎?”

張明憲答道:“反正是都和畢聲威有關系,裏頭那些小的,大概都得管畢聲威叫爹吧。”

“這是要幹什麽?”

“司令想要試試,看看能不能拿他們去換老爺子。能換是最好,不行再說。”

萬家凰放了張明憲,自己悶頭站著,心中是完全的悲觀。厲紫廷這一招,對於這世上的大部分人,都會有效,但畢聲威一定會是其中的例外。

萬家凰猜對了。

下午,她聽聞了消息,說是青山虎押了那些畢氏俘虜上了前線,架起大喇叭喊話,說是畢聲威一日不放人質,他就一天斃一個姓畢的。結果話音剛落,對面陣地裏連珠炮似的開了槍,青山虎憑著直覺,提前一秒鐘滾倒在地、逃過了一劫。而那站著的畢家人中,登時就倒了三個。

青山虎尤不甘心,趴在地上撿起喇叭,還要繼續喊話,結果這邊剛一開腔,那邊又是啪啪兩槍,直接把個抱孩子的小姨太太——連孩子帶姨太太——打了個透心涼。

青山虎發了懵,甚至懷疑畢聲威的部下鬧了嘩變,畢聲威已經死了,要不然怎麽會有人敢對著畢家家眷射擊?就算姨太太不值錢,難道親生骨肉也不管了?

青山虎一時沒了主意,只好押著那些姓畢的暫時撤退。如此又過了一個多時辰,偵察兵跑回來向他報告,說畢軍並未發生內訌,是畢聲威看青山虎拿家人的性命要挾他,他為了表明自己的態度,加之確實是心煩意亂,這才讓部下開了槍,那意思是家裏這些人,隨便厲紫廷殺,他不在乎,別來煩他。

萬家凰告訴厲紫廷:“大不了就把錢全給他,只要他肯守綁票的規矩、能收錢放人就行。”

厲紫廷一皺眉頭:“怕的就是他不守。”

“那——”

“我再想想。”

萬家凰立刻閉了嘴,生怕自己擾了厲紫廷的思路。眼巴巴的看著厲紫廷,她見他垂眼盯著地面一點,半晌無語,也沒表情,實在是瞧不出他的心理活動。

她又想他若是有了主意,必不會這麽木雕泥塑似的傻站著。

所以她先還平靜,靜著靜著,那心就又開始越跳越高了。

她跟厲紫廷耗上了,厲紫廷不說話,她也堅決不問一個字。如此過了許久,厲紫廷忽然一擡頭,嚇得她一哆嗦:“有辦法了?”

“辦法是有了一個,但……”厲紫廷搖了搖頭:“很麻煩,不算一個好辦法。也不知道可不可行。”

萬家凰聽到這裏,暗暗的長籲了一口氣,同時發出溫柔的聲音,哄小孩似的哄著厲紫廷說話:“你先講講,我聽聽就知道它是否可行了。”

厲紫廷俯身把嘴唇湊到她耳邊,開始耳語,說了許久,竟是個千言萬語的辦法。萬家凰聽到最後,和厲紫廷很有同感,但是對待畢聲威那樣不講任何道理和規則的卑鄙之徒,似乎也就只能采用這個麻煩法子了。

厲紫廷認為畢聲威是被自己打得措手不及,敗得一時昏了頭,才會這麽氣急敗壞。要不然他的那些骨肉至親,雖然不值錢,但他丟了他們不管也就是了,何必還要反擊似的先開槍?這又不是什麽先下手為強的事情,這種毒手,他就是天下第一個下,也無非是他家多死幾口人罷了。

他是昏頭一時,不會昏頭一世,所以厲紫廷暫時按兵不動,只讓麻團長在白縣城外嚴密布防,同時給了畢聲威喘息的時間,免得他一時瘋狂,再宰了萬裏遙。這段時間裏,畢聲威是調兵遣將也罷,還是坐下來純粹的喘息也罷,厲紫廷不管。

於是畢聲威一喘就是兩天。

兩天之後,厲紫廷約莫著畢聲威也該冷靜下來了,這才派人向他傳了話,讓他放人。

畢聲威聽了這話,心裏掂量了好一陣子。

厲紫廷前一陣子打日本人,他本以為是厲紫廷傻,沒想到柳介唐對厲紫廷這種傻行為是十分讚賞,竟是因此撥給了他一筆軍餉和數目不詳的軍火彈藥,所以厲紫廷那幾場抗日的仗並沒白打,柳介唐補足了他在戰爭中的所有損耗。

有了錢與槍,就能招來兵。錢、槍、兵加起來,就是厲紫廷的實力。畢聲威的實力一直和他是相仿佛,他們就是“一山不容二虎”中的那兩只老虎,互相對峙、互相僵持。可如今厲紫廷敢忽然翻臉直搗了他的司令部,這就讓他感到了心虛。

他不相信厲紫廷這一次只是“沖冠一怒為紅顏”,厲紫廷不是早就和萬家凰一拍兩散了嗎?散都散了,他憑什麽還要為了她出力?況且就算沒散,畢聲威也不能相信一個精神正常的男子,會為了個女人去闖刀山下火海。

為什麽?難道世上沒有別的女人了?難道這男人是色迷心竅不要命了?畢聲威思來想去,無論如何不能理解色狼的心思。況且據他對厲紫廷的了解,可以確定此人也絕非色狼。

所以,厲紫廷突襲白縣的目的只能有一個:他就是自己想要突襲!

畢聲威先將厲紫廷其人其行都分析了個透徹,然後收回目光,反觀自己。

他不知道厲紫廷到底長了多大的本事,身後又有了多麽雄壯的靠山,反正只看他這單方面開戰的行為,就知道這家夥一定是有備而來。

一想到厲紫廷是“有備而來”,他就更心虛了。

他此刻倉皇逃到了一處小鎮之中紮營安身,已經是落了下風。在這種毫無勝算的情況下,他不想、也不該和厲紫廷正式開戰。幸好,天助他也,他身邊還有一個人質。

當時他逃出城時,只是順手抓走了萬裏遙那一行人,抓了幹什麽?當時沒來得及想。他心裏一直琢磨的人是萬家凰,向來沒考慮過萬裏遙的價值。直到厲紫廷那邊讓他放人了,他才心思一動,走去見了萬裏遙。

萬裏遙和翠屏張順被關在了一間小土坯房裏,畢聲威進門之後,就見這三人蓬頭垢面,全都好似驚弓之鳥一般。一眼先盯住了張順,他問道:“你不是跑了嗎?”

張順不知道該不該實話實說,為了避免激怒畢聲威,他小聲囁嚅道:“我不認識路,到處都在打仗抓丁,我害怕,就又回來了。”

畢聲威不願再去細問張順逃走之後的所作所為,也不去考慮他為什麽會和厲紫廷的軍隊同時進入白縣——無所謂了,沒意義了,畢聲威眼前的問題已經夠多,夠他忙的了。

轉向萬裏遙,他開了口:“厲紫廷讓我放了你。”

萬裏遙在角落裏抱著膝蓋蜷成一團,聽了這話,他戰戰兢兢的“嗯”了一聲。

畢聲威又問:“他倒是挺念舊情。萬家凰都把他踹了,他還想著要救你——是不是萬家凰又和他好上了?”

“不、不知道。”

畢聲威點了點頭:“肯定是又好上了。”

萬裏遙自從被畢聲威抓出白縣之後,就一直處於驚恐狀態,如今已經不大能夠思考,只瞪著眼睛緊盯了畢聲威的雙手,生怕他忽然拔出手槍,再給自己來一下子。

“他讓我放,我想不放大概是不行,我不放你,他饒不了我。但讓我白白的放了你,我也不願意,我忙活了一大場,你總不能讓我人財兩空吧?萬小姐沒我的份,我沒辦法,我認了,可你至少應該送我倆錢花花,是不是?”

萬裏遙僵硬的一點頭:“是。”

“你現在能拿出多少錢?”

萬裏遙怔了怔,然後扭頭望向了地上的兩只皮箱。畢聲威順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,隨即上前將兩只皮箱拎到了他面前:“看這分量,裏面裝的肯定不是金條。”

然後放下皮箱:“打開瞧瞧吧,看看夠不夠買你的一條命。”

萬裏遙渾身的摸,摸了半天一無所獲,於是從胸前口袋開始重新摸。畢聲威看得莫名其妙:“你幹什麽呢?”

“找鑰匙。”

畢聲威伸手幫他摸,上衣掀起來了,褲子扯開了,最後連鞋都脫了,實在沒有鑰匙的影子。畢聲威不耐煩了,起身走出去對著門口的衛兵說了句話,那衛兵立刻領命而走,片刻之後,拎了一把小斧子回來。

這是把新斧子,畢聲威攥著斧子回來,兩下子就把兩只皮箱的鎖頭全砍開了。

轉身把斧子扔到了門外,然後蹲在了兩口皮箱跟前,畢聲威向內看,越看越是皺眉頭:“你從北京帶出來的,就是這些玩意兒?”

萬裏遙這時稍微的回了一點魂:“是……是。”

“這錢我也摸不著啊!”他連著翻看了幾張存折:“還都是外國銀行的?”

“只要你肯放了我們,我就把存折上的錢全取出來交給你。”

“我放你拎著箱子回去,再等著你取了錢給我送回來?那除非我是你親兒子,你愛我愛得要死。”

“那戶頭的名字,都是我家大姑娘,你信不過我,就讓她去取了錢,再交給你。”

畢聲威凝神思索了這個辦法,而萬裏遙好容易才看到一線生機,如今見他忽然楞著沒了話,等了片刻,便又急又怕的小聲問道:“行不行啊?”

畢聲威伸手翻撿了皮箱裏的那些文件和存折,一張一張看得非常細致,雖然嘴上沒說話,但心裏覺得這個法子,可行。

末了將手裏的這些個紙張扔回皮箱裏,他皺著眉毛擡了頭:“你家裏就這麽點兒錢?看排場,不像啊!”

“還有房契地契,沒帶出來。”

“房子地加起來,還能值多少錢?”

萬裏遙有了哭腔:“不知道,我向來不管家,我就聽說現在地不值錢,到底有多不值錢,我也沒問過。”

畢聲威嘆了口氣,沒有要嚴刑拷打萬裏遙的意思,因為他也瞧出來了,這位萬老爺子只擁有人類的感情,完全沒有人類的智慧。

畢聲威和厲紫廷開始了談判。

兩邊各自派出了得力的部下,你一言我一語的討價還價,只談了一天,萬裏遙那兩只皮箱便回到了萬家凰的面前。不管這兩只皮箱一共價值多少,反正萬家凰若想讓父親活命,就必須湊出兩百萬元來。

萬家凰另找了一只大些的皮箱,替換了這兩只壞了鎖頭的小皮箱。提著箱子上了火車,她不聲張,悄悄的往北京去了,和她同行的人,是厲紫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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